"什麼？"蘇清宴手裏的賬冊啪嗒落在櫃上，"老夫人向來結實......"

        飽滿的鵝臉裹着定窯白瓷般的肉，膩得晃。兩長眉斜飛鬢，襯得底那雙鳳眸更顯風——

        陳文軒摩挲着茶盞沉默片刻，聲線沉了沉："孃親...在你走後的第三年過世了。"

        晌午查賬時，蘇清宴瞥見陳文軒在錢莊裏吃茶。他擱了算盤過去問："老爺，這些日怎總不見老夫人？"

        蘇清宴目光掃過人羣，掠過垂首靜立的柳如煙。她正凝望着他，底翻涌着與王雨柔同樣的激盪，卻只能將滾燙的心緒死死在腔裏。當年那枚延緩衰老的藥讓時光也放過了她的容顏，此刻依然皎若明月。

        蘇清宴心念微動："既撞見雲裳夫人，正好探探陳府這些年的風聲。指不定能從她嘴裏掏我離開後這五年的底細。"

        他打定主意要把這事查個落石。

        "老爺，"他結滾動着，"帶我去給老夫人磕個頭罷。她拿我當親骨肉疼...如今走了，我這心裏..."後話被哽咽碾碎在齒間。

        蘇清宴抱拳一笑："夫人別來無恙？心裏頭悶得慌，原本想去酒樓灌兩盅。"他擡巴點點雕花門廊，"既到門前了，討您杯酒解解愁？"

        "好說好說！石掌櫃快裏邊請，我這就喊頂好的姑娘陪您吃酒。"雲裳夫人脆聲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擡手虛攔："夫人不必張羅姑娘。若肯賞光，陪石某喝兩盅便是，酒錢算我的。"

        陳文軒說完便轉沒廊檐陰影裏。蘇清宴這幾日和陳文軒、王雨柔說話，總覺得他們心裏壓着事。他問過他們，連柳如煙那兒也探過風，可每回都被拿話支吾過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當夜，他悄聲摸到江陵府頂有名的青樓"煙波閣"。這地界向來是達官顯貴扎堆找樂的去處，也是城裏消息最靈通的窩。

        蘇清宴剛跨進門檻，正撞上老闆娘雲裳夫人。那風韻猶存的婦人尖，扭着腰就迎上來：

        雲裳夫人曉得他是陳府的頂樑，這般客氣相邀自然不能推脫："石大掌櫃這般擡舉，我就腆着臉作陪了。"

        說着便將他引至雅間。蘇清宴掃視房間，不由嘆："雲裳夫人好本事，竟把煙波閣拾掇得像皇宮似的。"

        整個陳府早浸在歡騰裏。所有人都清楚：蘇清宴歸來的這一刻，陳家商號的金字招牌，準能重新得鋥亮。

        陳文軒紅着圈重重點頭："明日...明日就帶你去。"

        這話像針直扎進心窩。蘇清宴前閃過那張總是帶着笑的臉——?他這活了幾百年不老不死的永生人，唯獨在老夫人上嚐到過母親疼愛的滋味。就像四百多年前親孃那樣疼他護他。老太太待旁人向來寬厚，待他卻比親骨肉還親。?

        雲裳夫人約莫三十六七歲，恰似熟透的蜜桃淌着汁的年歲。細看那雙，卻沉着遠超韶光的世故寒潭。

        滿屋的擺設奢華得晃，頭都捋不直詞兒來形容。

        淚光在她眸中轉了轉，又被指尖迅速偷拭。蘇清宴朝她微微頷首，沉默的凝視裏淌過萬千言語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暗自琢磨："莫非陳家又攤上禍事了？還是招惹了難對付的茬？可我都回來了，怎麼倒瞞着我，或者還是對方來頭大，怕我事不告訴我？"

        "承聞，"陳文軒着他發顫的手腕，"老人家臨終前攥着我的手叮囑：定要尋你回來。她說...陳家的人，總要團團圓圓的。"

        蘇清宴踏進那座老宅院——陳啓明老爺當年親手贈他的園。滿府家僕丫鬟呼啦啦圍上來問安，他頷首迴應着。目光掃過熟悉的亭臺草木，心頭突然一顫：原來這五年裏，是柳如煙一直派人清掃打理。她竟始終讓人守着這宅，固執地認定他只是倦了需歇息，遲早要歸家。

        站在迴廊，他這才真真切切覺五年離散給陳府鑿的虧空。耳畔驟然響起笑三笑那句"阻截千秋大劫"的囑託，間像堵了團麻線。恨意原是擰着的，此刻卻自己鬆了勁。何必再纏攪那些恩怨？歲月自會撫平溝壑。頂要緊的，是把陳家跌落的招牌重新扶起來。

.往後師父守着你們。"

        "喲！這不是陳記那位石大掌櫃嘛！真是太陽打西邊來了——您這尊佛也肯踏進我這小廟？"